《废土帝国》专访：这个俄罗斯采购员，20年前就在手机上玩“文明”了

在手机上玩《文明》，这可能吗？

好吧，以如今的手机性能而言，完全没问题，但这一想法依然会显得有些疯狂。

然而在20多年前，那个还属于塞班系统的功能机时代，就有这么一位俄罗斯采购员，仅仅为了能在差旅中玩玩游戏，便决定亲自敲代码，手搓出一个“移动版文明”。

“一个看不到障碍的人，才可以取得更大的成就。”弗拉迪当年并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大胆，只是凭着兴趣便踏上了开发之路，如今他已然成为了一位资深开发者，其创造的《废土帝国》系列也在历经20载兴衰迭起后，成长为了俄式4X游戏的代表，既有着前辈《文明》系列的宏大历史与深厚策略，也在俄式科幻、审美的加持下，建立起了自己独特的风格和玩法。

《废土帝国：人类复兴》宣传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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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苏联的程序员们

1988年，12岁的小弗拉迪在一位叔叔的公司中第一次见到了电脑，也第一次见到了电子游戏，那是一款类似于《太空侵略者》的游戏，不过所有画面都要靠字符来抽象化的显示，比如你的飞船显示为“<0>”，而你能发射的导弹则是“!”……尽管如此简陋，还是令小弗拉迪深感震撼，总是找机会跑去蹭游戏，后来他才知道，那款游戏竟然是办公室里的一位大叔自己写出来的！

自此小弗拉迪对编程产生了浓厚的兴趣，幸运的是升入中学后，他便有机会使用一台8位的ZX Spectrum电脑。“学校能教的东西非常少，老师也并不是很懂，所以如何找到编程相关知识是最大的挑战，幸运的是我成功搞到了一些西方书籍，并早早结识了一批同样狂热的程序员，先后学习使用Basic语言，Pascal语言，上大学后又逐步掌握了C语言、java等。”弗拉迪关于前苏联的美好回忆并不多，这一段一直是最让他热血沸腾的。

然而待到1998年大学毕业后，弗拉迪并没能顺理成章的成为一位程序员，而是更加顺理成章的子承父业，进入了家里开的商店，主要负责采购工作。

“我开始经常出差，一趟就要跑超过3000公里，要在火车上呆四五天，如何消磨时间，对我而言很困难。”弗拉迪将大把的时间用在睡觉、阅读、吃东西和发呆上，直到后来他拥有了一台卡西欧的单色屏PDA，并惊讶的发现这个小东西还能安装游戏。“但那些游戏全都很初级，一点都不好玩，于是我想，或许可以自己写点游戏玩。”

弗拉迪找到了一个俄语的开发者论坛，因为有扎实的C语言基础，他很快就掌握了为PDA开发软件的方法，并尝试性的开发了几款小游戏，其中一款名为《LodeRunner》的游戏还很受欢迎，弗拉迪后来还专门为其做了个网站，因此如今你仍可以找到并下载《LodeRunner》来玩。

在那之后，弗拉迪认为自己已做好了准备，是时候为自己的PDA做一款不那么初级的、真正热爱的游戏了！

从PDA到塞班手机

1994年，还在大学里的弗拉迪，通过朋友的286电脑第一次接触到了《文明》系列，从此就彻底爱上了这个充满历史底蕴与丰富策略玩法的伟大作品，8年后当他决定在PDA上做个游戏玩时，很自然的就想到了《文明》。“我其实有考虑过买一台笔记本电脑，但发现它实在太昂贵了，还是自己为PDA上写一个《文明》更划算。”弗拉迪随意的一句，让笔者真切的感受到了战斗民族的思路有多彪悍。

只用了几个月时间，弗拉迪便开发出了“PDA版文明”——《PVCivil》，这是一款大小仅几十K的游戏，但麻雀虽小，五脏俱全，从建立城市，发展生产，到组织军队，探索世界，《文明》系列中的主要玩法都被精巧的浓缩在了其中。

“在那之后的差旅中，我终于可以随时随地玩4X策略游戏了，这令我十分享受，当然也非常骄傲！”弗拉迪兴奋的将游戏展示给自己的程序员朋友弗拉基米尔，对方对《PVCivil》的表现极为震惊，立刻提议将游戏移植到当时刚刚兴起的塞班手机上，这或许可以让他们赚一笔钱。

这一提议让弗拉迪很感兴趣，一直以来他的父亲都极力反对他“浪费”时间在游戏上，但如果能用游戏挣到一笔钱，或许可以改变父亲的态度，于是弗拉迪和弗拉基米尔一拍即合，于2003年开始了塞班版的开发，但很快就遇到了一个尴尬的问题，当时塞班的开发环境对俄语支持有限，而他们的英语又都不够好，导致开发进度异常缓慢，于是他们开始寻找外援。

最终他们找到了刚刚在车库中成立仅一年的年轻团队HeroCraft，并带着开发雏形加入其中。“我们俩获得了许多美术和技术上的支持，但实际开发还是要靠自己，没办法，其他人从没开发过如此小规模的游戏。”“要知道当时很多塞班手机没法运行超过100K的应用，所以在让游戏升级为彩色，并大幅增加内容的同时，还必须要完成一些奇迹般的优化。”

“比如我们设计循环时并非从0到100，而是从100到0，因为每个循环中的数值与0做比较会更高效；在处理数列时，如果预期不超过255，我们就使用字节；我们会限制PNG的发色数量，并删减其中的多余信息；我们还是用了比zip更强大的压缩器。”弗拉迪兴奋的介绍了许多笔者无法很好理解的技术细节，并自信的指出在这个领域内，他们俩绝对算得上先驱。

不到100kb的“文明”

2003年末，《废土帝国》初代成功登录塞班系统，在普遍不到2英寸的手机屏幕中，硬生生塞进去了一个容量仅100k的4X策略游戏。

“在功能机上体验到类《文明》的体验，这在当年是一个非常超前，甚至是有些科幻的想法。”弗拉迪表示，《废土帝国》并没有生硬的照搬《文明》，那既不现实，也不够有趣，因此他为《废土帝国》赋予了更多特色。

首先出于对前苏联/俄罗斯科幻的热爱，比如斯特鲁伽茨基兄弟的《路边野餐》《人烟之岛》等，弗拉迪赋予了《废土帝国》一个科幻的外衣，你面对的是一个因为AI叛变，已经历过末日洗礼的世界，虽然你依然要拿着棍棒从原始时代起步，但那些散落各地的钢铁废墟，都在彰显着旧时代的辉煌。

其次便是出于手机屏幕小，表现力有限的现实。弗拉迪并未让《废土帝国》中的城市设施集合在城中，而是都直接显示在了城市周围的地块上，在手机上实现了很直观也颇具气势的画面。

最后弗拉迪还努力让游戏内的文本更加幽默，因为他意识到手机上的《废土帝国》因为像素画风问题，很难表现出足够的严肃感，因此不如让一切更有趣一些，或许会显得更和谐。“我努力的塞了不少笑话进去，在很多严肃的时刻开了恶趣味的玩笑，希望没有玩的太尴尬。”

然而一切的努力最终还是“白费”了，《废土帝国》初代上市后反响平平，尽管很多玩家给出了积极评价，但低迷的销量却让弗拉迪失望无比，“我们推出了一款非常特别的塞班游戏，本以为能引爆整个世界，最终发现我们太天真了。”

对于失败的原因，弗拉迪认为“首先是当时的人们还无法认真对待手游，基本只会玩玩休闲游戏；其次就是盗版太泛滥了，你可以轻松的在网上下载rom，甚至想找到正版渠道支付都很难；最后就是我们在宣发上也投入的太少了，几乎没怎么宣传。”

这个世界是伪随机的

《废土帝国》初代的失败，让弗拉迪一度很受打击，在压力之下将重心又转移回了父亲安排的工作上，没错，实际上此时他依然是个兼职开发者，只能利用业余时间开发，后来他终于买到了笔记本电脑，便开始在火车上开发，那段时间他跟风开发了几款不值一提的休闲游戏。

直到2008年，看到手机硬件性能已经大幅提升后，他的内心再次蠢蠢欲动起来，于是他决定要再试一次，而这一次他想要全力以赴。

“我决定离开家里的商店，全力开发游戏，没想到家人们都很支持，他们已经见到了我在开发上的热情和天赋，《废土帝国》虽然没赚到钱，但依然是一个令人赞叹的成就，唯一坚决反对的，就只有我的父亲，事实上，直到今天他都无法正视我的事业。”通过一系列的争吵，弗拉迪还是离开了，并记住了一个道理，“孩子绝不能为父母行为的人质。”

很快，弗拉迪就带着弗拉基米尔以及Herocraft的伙伴们开始了《废土帝国2》的开发，过程其实相当顺利，因为大部分代码难题早在开发前作时就解决了，现在要做的就是提升美术以及不断填充内容。

最终《废土帝国2》在各方面都实现了新突破，最显而易见的便是，它的容量比前作足足大了五倍！达到了惊人的……560K!以游戏那庞大的内容而言，这依然是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大小，但也是当年许多塞班手机能运行的极限了。

《废土帝国2》带来了细节更丰富的真实比例画面，增强了些历史厚重感，且依然保持了独特的幽默风格；为每个势力增加了更多在科技、外交、兵种、建筑等方面的特性，使得策略深度和可玩性都获得了极大提升；并且很注重解决4X游戏后期容易出现“垃圾时间”的问题，通过强化飞机、飞船以及核武器的作用，大幅加快了后期节奏，只要发展到够强大，就能很快结束游戏。

“最难忘的一点就是，有一天佛拉基米尔向我讲述伪随机的概念，也即通关预先设置一些‘种子’，那么连续仍几组骰子，虽然你会得到多个不同的数列，但结果依然是可控的，这瞬间让我意识到，我们可以不用在游戏中存储地图，而是通过预设种子的方式，让玩家每次开始游戏时去生成地图，这不但能节省巨大的容量，还能让玩家每次游玩都能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。”弗拉迪清楚自己并非第一个使用伪随机生成地图的开发者，但能自己想到并实现它，依然感到很骄傲。

“甚至有一天，我突然意识到，世界上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情，或许也都在某个预设的种子下，在朝着某个结果不断前进，这些事件彼此之间看似毫无关联，充满随机，但在我们尚无法理解的维度里，或许都处于精密的控制之中。”因为对伪随机的探索，那一段时间弗拉迪总是沉迷于这些荒诞而有趣的思考中。

遗憾的是，尽管十分享受开发过程，弗拉迪还是不得不面临一个尴尬的现实，《废土帝国2》2009年上市后，又失败了，至少从商业角度上看，它没能赚来理想的收益，比预期至少低了一个数量级。

“这一次，我们的游戏成功引起了轰动，无数玩家热烈的游玩着《废土帝国2》，但吊诡的是，越多人讨论我们的游戏，销量就越差，盗版非常泛滥，塞班根本无法提供一个合理的销售渠道，这击溃了我最后的信心。”弗拉迪选择了放弃，并非是放弃开发游戏，而是放弃了在手机上开发硬核游戏的想法，“当时的游戏市场已经被休闲游戏、免费游戏征服了，社交游戏也在崛起，于是我开始去开发这类游戏，期待着可以赚到一些钱。”

一段延续20年的愚蠢代码

“我做过很多失败的项目，因为那时的我不懂取舍，不知道哪些事情值得花时间，哪些并不值得。”已经48岁的弗拉迪说，如今很后悔没有在做完《废土帝国2》后，立刻开发续作，“当时安卓刚刚兴起，上面很缺乏策略游戏，契机已经到来，但我们却停下了脚步，浪费了七八年时间在休闲游戏、社交游戏上，自以为在追赶潮流，但却迷失了自我。”

直到有一天，弗拉迪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，不再能通宵达旦的写代码，想创意了，“有些事情如果再不做，恐怕就来不及了，所以为了心中的那团火焰，我想要再试一次。”此时距离他为PDA写出第一个游戏已经过了20年，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，过去的道路已不再走的通，于是弗拉迪决定完全重启这个系列，在PC上开发了全新的《废土帝国：人类复兴》。

“有些东西还是被延续了下来，比如一段源自PDA版的代码被保留在了《人类复兴》中。”弗拉迪介绍，那是一段根据赤道和极点间的距离，插入不同气候的代码，这段代码其实写的有点蠢，但仍可以用，如今也成了一种对过去的提醒。

此外《人类复兴》也依然是《文明》系列的追随者，尤其在感受人类文明发展的波澜壮阔，以及宏大的策略体验上，追赶的步伐更加接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