独家:《刺客信条:大唐秦王谶》首章预览 梦回大唐

育碧近日与我们分享了《刺客信条:大唐秦王谶》的首章预览,本部小说的主角是大唐开国第一功臣长孙无忌的孙女长孙琦。让我们跟随这位刺客的脚步,重回那个浪漫而又富有传奇色彩的年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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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信息

碎石 (Sui Shi)

大陆新武侠代表作家之一,《剑侠情缘·叁》网游官方小说作家、《轩辕剑》官方小说作家。2002年在台湾地区发表长篇处女作《你死,我活》引起轰动,与《武林旧事》并称网络武侠开山之作。2005年,凭借《逝鸿传》获得当年度“黄易武侠文学奖。2006年起,陆续发表《周天》系列奇幻小说、《诸神战场》系列科幻小说。

碎石善于运用悬念与伏笔,讲述高潮迭起的故事;富于Z世代气息的幽默感,使他的作品受到年轻读者群体的热烈欢迎。

刺客信条:大唐秦王谶 — 第一章

“咚……咚咚……”

“水清——长!顺——” 一名身着祝水官服饰,长须冷面的老者大声吟唱着。他站在船尾,手持折扇,对着几丈之外粗大的桅杆挥舞。他神情肃然,双眼紧闭,但山羊胡子却微微翘起,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,仿佛正顺水而下的船是凭他一人之力推动的一般。

这是一艘隆州与合州之间往来的渡船,虽然只有两层,船体却比寻常楼船长了差不多一倍,也宽了两丈。到达合州之后,它甚至没法进入合州城府河道,只能在城外由小舟周转。

正是戌时二刻,西边天空挂着一缕血红的云霞,东面却已漆黑一片,头顶天 穹便呈现出将黑未黑的诡异颜色,看得久了,有一种坠入深渊的眩晕感。

正是河汛时节,渝水宽超过七、八里,站在船头四下张望,天河茫茫,周遭一片晦暗,只极远处有几点模糊的光,那是距离至少十几里远的其他船只。

说是祝水官,其实不过是民间仪礼。据说前隋韩擒虎夜渡横江口时,亲自祝 祷,连绵数日的大雾霎时烟消云散,让隋国的大军顺利抵达采石,遂灭陈国。从 此讲究的船家都愿意请一名祝水来做法事。

祝水官颂唱完了,接过船家递来的酒壶,灌了老大一口酒。已经是初春了,夜晚的江面上仍然寒气刺骨。

“什么时辰了?”祝水官问。他眼睛翻白,是个瞎子。“还有三个时辰就到合州,”船家一屁股坐在桅杆边上,皱着眉,“天还没亮呢。”

“听说这几日城内到处锁拿,”祝水官说,“又要乱了么?” “不是乱,”船家熟练的解着绳索,一面压低声音,“说是要锁拿某位显赫之人呢。”

“朝廷来的?” “嗯,”船家点点头,“高门望族。听说还跟皇族有着关系呢。”“这是有什么可隐晦的?便是长孙无忌大人了。” “嘘!”船家赶紧嘘声。

“说是早就有谶语出来了呢……”祝水官说,“后宫之中,有人要干政了……” “咳咳……这话可别乱说。” “咱小老百姓,天不收地不养的,怕啥!姓武的出身贩马贱商,不过是攀了高祖的龙须爬上去,算什么大门子弟?长孙大人可是先太宗皇帝手下的第一功臣,凌烟阁排首位的!说贬斥,竟是一丝回转之力都没有。”

“那还是当今天子的亲舅呢。”船家也跟着叹息。

“所谓天家无亲,便是这个意思了。”祝水官感叹着,“只怕又要死很多人了……”

“天家的事,谁管得了……” 砰…… 一支短箭从船家左眼射入,力道带着他往后靠,脑袋撞在桅杆上。他身体顺着桅杆慢慢滑落,无声无息的死去。

祝水官身体猛的一震,却没有说话。他翻着白眼,仰着头,尽力镇定的往嘴里倒酒。

一柄刀离他的咽喉不到半尺距离,顿了片刻,又收了回去。 “张嘴。”一个冰冷的声音说。 祝水官颤抖着张开嘴。一吊铜钱粗暴的塞到他嘴里,他用力咬住绳索,嘴里发出含混的呜呜的声音——是买命钱,还是送命钱?他不知道。他只有拼命睁大眼睛,好让对方看到自己浑浊昏暗的眼球。然而他并不知道,在船家倒下的同时,几支箭射破了挂在桅杆上的气死风灯,他的整个人已经陷入了黑暗之中……

身边徐徐索索的响着,十几名黑衣人从船舷外爬上来,越过了瘫软在地的祝水官,飞快的钻入船舱里去。

末了,那人一步步后退,低声说:“上道儿买口饭吃。” 祝水官听了这话,老泪纵横,刚要开口说话,哧的一声轻响,咽喉被一柄薄刃切开。他双手拼命捂住伤口,但是热血还是从指缝间喷射而出。直到倒下,他终究没能喊出一个字。

“啊!” “哇啊!” 叮……铛铛……

睡在底舱的王大娘第一个惊醒,有些茫然的抬头张望。楼板上传来模糊的惨 叫声,金属相击之声,间或咚咚的响,象重物坠落,又或是人摔倒在地。

声音越来越大,越来越急促,王大娘的心不由自主的跟着狂跳起来,但她张 口结舌,一个字都喊不出来。

底舱内其余几十个人陆陆续续都醒过来。底舱狭小,憋闷,柱头上点着几盏小灯,几乎照亮不了什么。众人只看得见周遭影影约约的人头,听着头顶混乱的 声音,都是又惊惧,又茫然。

突然,舱门砰的一声被撞开了,一个人咕噜噜的顺着陡峭的楼梯滚落下来, 撞在柱头上才停下。灯光晦暗,那人的面目看不清楚,躺着只是不动。

这人就摔在王大娘身旁。周围的人慢慢围了上来,王大娘壮起胆子,伸手摸 到那人身上,只觉手上湿漉漉的。她把手伸到面前看了看。

旁边一个人看清了她的手,蓦地尖叫:“血!血!” 底舱里瞬间炸了窝,所有人都发出尖叫,拼命往后挤去,想要逃离楼梯。众人辨不清方向,只是没头没脑的你推我攘,船身摇晃,几盏灯疯狂摇动着,好几名妇女当场晕死过去。

没有了舱门的阻挡,上一层的声音现在更加清晰了。 这个时候,拼斗早已变成了屠杀,再也听不到怒吼声,或是兵刃搏击之声,取而代之的是杂乱无章的咚咚咚的脚步,以及偶尔的惨叫声、鲜血喷溅之声、尸体倒地之声。

王大姐瘫软在楼梯下,也不说话,也不躲藏。杀手没有任何呼喊,询问,只 是一味的挥刀。显然对方不是抢钱劫色,唯一的目的就是杀光全船人。她僵直的 回头瞧了一眼,只见所有人此刻都挤在船舱尾部,瑟瑟发抖。

忽然她眼角瞥见一个女孩,没有跟众人挤在一起。 她看上去十五岁左右,身形瘦小,还远没有长开,顶着高高的飞云髻,显得头大脚轻。

头顶上脚步声咚咚乱响,不停有人惨叫着倒下,她脸上不仅一点惧意都看不 到,嘴角甚至往上翘起,那剑一般的眉毛向上飞起,眼睛幽幽发光,仿佛见到了 一件开心至极的事。

她慢吞吞的解开外面的纱衣罩衫,将宽大的袖子翻到肩头,用牙齿咬着带子, 双手麻利的将袖子扎紧,露出两只白生生的纤细的胳膊。

她脱下木屐,试着走了几步,似乎觉得袜子也碍事,便俯身脱下袜子。便在 这时,砰的一声响,一个人从楼梯上跳了下来!

舱内所有人同时发出惊恐的狂叫声! 伴随着狂叫声的,是一声声砰、砰、砰的击打声。一开始狂叫声压过了击打声,但是须臾之后,狂叫声就嘎然而止,只剩下砰、砰、砰,仿佛每一拳都打破皮肤,打穿血肉,一直打到骨髓、打到内脏里去。

末了,那女孩从已经打得血肉模糊的尸体上站起来,从一干目瞪口呆的人脸 上看过去。她伸出舌头,舔了舔血淋淋的手背,方转头对王大姐说:“别跑。”

“啊?啊?”王大姐胯下一热,尿了一裤子。

“还有十一人,想活命就待在这里,别出声,别动。”女孩呸的把血吐出来, 从尸体身上搜出一把匕首。匕首在她手指间转了两圈,她才说道:“等……一刻 吧。”

“啊?等等、等啥啊?”王大姐已经完全傻了,脸上又哭又笑的,自己都不 知道在说什么。

“一刻之内,杀这十一人够了。”女孩说着,撩起笨重的长裙,用腰带乱七 八糟的绑在腰间,露出两条跟手臂差不多细的长腿。她刚要迈步,王大姐忽然颤 巍巍的喊道:“你……你究竟是谁?”

女孩本已跨出舱门,闻言叹了口气,回头对王大姐说道:“你不会想要知道 我是谁,因为知道我名字的,只有死人。”

女孩赤着脚,一步步走上楼梯。她没有看到,在拥挤在一起的人群中,有双 明亮的眼睛始终一瞬不瞬的盯着她。

女孩走出舱室,顺手关了舱门。她才走两步,觉得脚下又粘又热,低头看脚 丫上……不,整个甲板上全是血。

“嗤……哈哈哈。”她咧嘴笑了。她的一颗心怦然乱跳起来,却不是慌乱, 不是恐惧,而是……兴奋!

多么熟悉的感觉! 女孩反手一刀,匕首直插入偷袭之人的咽喉,劲力过大,刺穿了颈骨,从另一侧突出。偷袭之人的大刀已经砍到她头顶,但就差这么一瞬间,便彻底没了力气,大刀从女孩面前掠过,刀气切断了她额前几缕头发,波的一声插入甲板之中。

女孩手腕翻动,一拖一带,抽出匕首。 那人脖子割断了一半,脑袋可怕的朝右侧歪斜,因为刚刚用力过猛,全身气血正汹涌翻涌,无处可泄,便从断裂处疯狂往外喷射,顿时将旁边整面墙都染红了。

事实上,女孩走出舱门时,四个人刚从门前跑过。但他们只瞥了一眼瘦小的 女孩,就把她放给了最后一人——鬼头王五,大刀之下例无完人。

所以,当鬼头王五半吊着脑袋滚落在地时,三人俱是大惊,一起回身。当先 一人长剑一挑,直向女孩刺去。这是摆明了欺她只有短小的匕首,无法正面与他 的剑花对抗。

女孩赤脚往前,脚趾夹住插在地上的鬼头刀刀背,一手握着刀柄,咧嘴而笑。

眼见剑花已刺到离她咽喉不到两寸,女孩身体往后猛倒,脚尖顺势一踢,啪啦啦 一阵急响,鬼头刀劈开甲板,携着无数木屑碎片腾起,刀尖直向那人小腹要害劈 去。

那人惊出一身冷汗,回剑格挡,叮的一下,堪堪将鬼头刀挡住。这么一忽而, 眼前骤然一黑,女孩纵身而起,如一缕烟,一道影,鬼魅般地越过了他的头顶。

嘶——那人喉头一道血线,鲜血激射而出,将另一侧的墙也染成了血红颜色。 “下面!”左侧身材矮小那人招呼一声,双手背在身后,突然双肩一沉,双手同时挥舞,嗖嗖嗖嗖……十几枚飞镖闪电般射出。

女孩身在空中,双脚同时往天花上一仰——那人料到她无处可躲,必定要踢 中梁柱,借力朝下方扑来,避开自己射出的飞镖,因此飞镖射的方向恰恰比她身 体略低一点,要在半道拦截。

谁知女孩不仅没踢横梁,反而十个脚趾头同时在梁上抓了一下。 就借着这么一丁点儿力,她直挺挺地往前再飞了一丈的距离,才滚落下来——已是落到了矮小之人的面前!

那矮小之人没有丝毫犹豫,右手一长,袭她胸前檀中要害,同时左脚踢她下盘。

这一招同时两处进攻,虚虚实实,实实虚虚,可以随时转换,是大悲手里攻 击性最强的一招。他料到女孩可能避开暗器,但他仍然低估了女孩的灵巧。她的身体仿佛没有一丝实物,不知怎么的一跳,两只纤细的脚就站在了那人踢起来的 左脚上。

嗤——他的右手穿透了女孩的衣服,却从她身体旁滑过,劲力全失! 那人放声狂叫:“老三!”

啪啦啦—— 老三的铁锤终于杀到,横过那人头顶,将右侧的墙壁打得稀烂。 女孩往后连着翻滚两次,才躲过铁锤逼人的劲力,和走道里四面激射的断木铁钉。她的双腿双脚沾满鲜血,白的地方愈白,红的地方愈红,飞云髻散乱了,

懒懒的一直垂到她腰间。她眯起猫儿一样的眸子,裂开樱桃红唇,朝使铁锤的老三甜甜一笑。

“老四,退回来!”老三粗着嗓子吼。 那人往后退了两步,回转头来,但见他嘴巴不知何时被女孩的匕首划破,伤口一直拉到耳后,整个牙床被切断,连其后的颅骨都被破开,一些白白红红的粘液往外翻滚。他只看了老三一眼,就仰天翻倒,死了。

几个起落间,四个人就直剩下老三还站着。老三既愤怒,又恐惧,脑子里一片空白。眼见那女孩舔着手上的血慢慢走近,他只听见咯咯咯的声音,却不知道 那是自己牙关打架的声音。

“你……你是谁?”老三绝望的质问。 女孩咧嘴一笑:“你不会想知道……” 突然走道拐角冲出一群人,当先一人手持弩弓,嘣的一箭朝女孩射来。这一箭却深深插入老三后背。在老三的狂叫声中,女孩顶着他向前猛冲,一瞬间杀入人群。

楼上的杀戮声比之刚才更加激烈,许多人怒吼着,狂叫着。刀刃叮叮当当的 乱砍,拖沓沉重的脚步踩得楼板咚咚乱响。不时有人嘶声惨叫,痛苦不堪的倒下, 然后是惊呼声、尖叫声……

王大娘手脚酸软,依旧瘫软在楼梯旁,面如死色。此时,一个人推开一众瑟 瑟发抖的人,走到楼梯口,抬头仰望。王大娘微微抬起头,那人裹着一袭粗麻衣 服,连头脸都遮蔽着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楼梯上方灯火摇晃,他眼里仿佛有一团 火,也跟着晃荡不停。

王大娘悲哀的喘出一口气:“完了……我们死定了……” 那人摇了摇头:“不见得。” 他的声音低沉生涩,咬字不准,得字的音儿往上走,甚是别扭。他说着揭下头上蒙着的麻布,露出一头又短又卷的褐色头发。

王大娘原是长安人,见了倒也并不惊讶——这必是西域来的商客,眉眼深邃、 鼻梁坚挺。他蓄着两片小胡子,看不出多大年纪,只是能这般说话,显然在大唐 已待了不少时日了。

王大娘叹道:“我……我也见过许多打家劫舍之人,但哪有这般一语不发, 只顾杀人?那必是船里……”

那人好奇的问:“船里怎么?” 王大娘环视躲在角落里的人,低声的说:“船里……藏有谁的仇家在,下手之人无法分辨,所以必定不留一个活口……我的命好苦啊!”

那人点了点头。他抬头又听了片刻,说:“但也许死不了。” 王大娘:“为什么?” “你听呀,”那人淡淡一笑,“上面的打斗声一直没停。但上去的,可只有那个女孩一人。”

王大娘呆呆的坐着,一时没回过神。那人似乎晕船,一直扶着墙,不时晃一 晃脑袋。他的目光追随着楼板上砰砰砰的声音,继续说:“她不死,就是别人死。可她一直没死……那便是对方一直在死。”

突然,有个血肉模糊的人从楼梯口摔了下来,一柄钢刀跟着打着旋的落下, 插在一根柱头上。周围的人再次尖叫起来。

那血肉模糊的人滚到楼梯下,还瞪着眼睛,喉咙里咕噜噜的响,血沫和气一 起往外涌动着。

王大娘当即晕死过去。那人却忍着头晕,上前一脚踩在血肉模糊的人胸口, 凑近了观看。

“真是很细的刀口。”那人用手指捅开伤口,啧啧称奇,“切在咽喉正中,这一刀算得很准啊!”

血肉模糊之人挣扎着,但他双肩琵琶骨被挑断,根本动不了分毫。那人眼中 露出又惊奇又兴奋的目光,慢慢的将两根手指戳进他咽喉的口子里,使劲搅动。 血肉模糊之人猛的一抖,终于死去。

楼上的打斗声都消失了。那人用一根丝巾擦干净手,随手扔了。他扶着墙定了定神,一步步走上楼梯。

走道里、舱室内,到处堆满了尸体,有三具则是撞破了墙壁,硬硬的卡在里 面。地板已经被血完全染红,变得极其滑腻。那人本就有些晕船,此刻更是腹内翻江倒海的翻腾着。他强忍着不吐出来,两手扶着墙,一步一步小心的挪动。蓦 地身后有个什么地方响动了一下,那人一回头,不料脚下一滑,摔了个四脚朝天。

那人撑了几下,但地板太滑腻了,始终撑不起来。眼角忽然一亮,一只沾满 血迹、但露出来的部分仍然白得发亮的赤脚出现在身旁。

那人抬起头,只见女孩反手握着一把匕首,两只乌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的盯 着自己。她浑身几乎被鲜血覆满,但显然没有一滴血是她自己的。她舔舔嘴角, 匕首在手里里转了一圈又一圈,神色平淡,隐隐有一丝不耐烦,象猎人盯着半死 的猎物,正想着最后一刀怎么处理一般。

那人在一片血污之中坐直了身体,才朝她点头致意:“在……呃……在下李 云当。”

女孩冷笑一声:“伪姓贱奴。” 彼时长安城中,多有西域使臣、商贩,或是大食黑衣、琉球国人、倭人等。

这些人多有仰慕天朝上国而留下定居,纷纷给自己取汉姓正名,其中又以国姓李字居多。

这些当然不是正朔姓名,他们取归取,长安贵裔们却并不认可,反而嘲笑其 为伪姓贱奴。李云当再怎么梳髻戴冠,也一眼就能看出不是中土人士。

听了这句话,李云当的呕吐感顿时压了下去。他收起笑容,正色道:“在下 可不是伪姓,此乃当今……”

女孩手中匕首一顿,李云当顾不上矜持,挪动着往后退。女孩环顾四周,踢 了一脚身旁的一具尸体。

“他们是要来杀你吧?” 李云当一怔,随即坐直了身体:“当然。除了在下,船上岂得还有可杀之人?” “来杀你的人手法不怎么高明,可见你的身价不高。” 李云当刚要回答,咚——突然间,船身猛的一震,船板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,朝一侧倾斜而去。

李云当大叫一声:“搁浅了!”转身抱住一根柱头。船身持续向前冲去,一边 起伏一边倾斜。李云当腹内顿时又一阵抽搐,脸色惨白,眼睁睁看着满地的尸骸 哗啦啦的朝一侧滑去,撞破了一层墙壁,瞬间在角落堆积成一座小山。

船身剧烈摇晃了一阵,慢慢平息下来。看来船是搁浅在岸边,暂时没有倾覆的危险了。

李云当勉强稳住了身体,转头找了女孩,却见她泰然自若的站在尸堆上,正 从一扇窗户探头出去张望。

“你……你不好奇,为什么他们要杀我?” “我对死人没兴趣。” “我还没死!”李云当赶紧声明。但女孩仍然没回头看他。 李云当见那女孩身体一动,似乎就要纵身而出。不知为何,他竟瞬间急出了一脑门的汗。

“喂!”李云当突然大喊一声:“我该怎么找你!” 女孩半边体已经探出窗外,正要离开,忽然听见李云当没头没脑的这句话。

她愣了一下,回头看李云当。李云当身体紧紧贴着墙壁,双手死吊着柱头不让自己一头扎进死人堆里。形式窘迫,他见女孩回头看自己,却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,好显得自己十分从容。

女孩摇了摇头。她转身刚要跳,却迟疑了。片刻,她回过头。身体已经悬空,马上就要掉下去的李云当见到她的眼睛,又拼命挤出一个笑容。

女孩轻声道:“我,叫做长孙琦。” “啊?啊呀……” 李云当一声惨叫,终于抱不住滑不留手的柱头,跌落下去,一头撞在尸体堆里,摔得他满头满脸都是血。他吓得魂飞魄散,手足并用的爬到一边平台上。等他稍微稳住了心神,再抬头看时,女孩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了。

长孙琦的记忆里,合州的春雨如蚕丝一样,细细的,软软绵绵,从压得低低 的云雾里飘落下来,被风一吹,便斜斜的垂挂在屋檐下、油纸伞边。

然而此刻,雨却打得油纸伞噼里啪啦的响。 三水为合。合州因渝水、涪水、渠水三江合流而得名,自古便是蜀中乃至关中通往瑜洲的必经之路,川东繁华之所。长孙琦走的这一片,却并非三水合包的合州本城,而是远离江河、建在山岗之上的子城。因为城里除了官衙文庙外,大 多数都是勋贵、门阀之家,是以又被合州人称为“衙城”。

衙城宽不过两里,长不到一里半,比之山岗下那宏伟的合州本城,实在太小。 但这里汇集的乃是合州全境最富、最有权势的人,修得亦是格外奢靡。单是将整 个城的地面用青石铺完,就费时三年,花了近四十万钱。

雨虽下得大,青石路面上却绝无泥泞,多余的水也顺着两侧的水沟悉数排走。 长孙琦赤脚踩在青石上,冷冷的,偶尔滑溜溜的。水沟边长满青草,水哗啦啦的 流过,青草就跟着曼舞,她觉得十分有趣,便低着头一路边走边看。

离开的时候,也是这样的雨,也是这样的青草。十年过去了,她已经换了容颜,变了心境,青草却似乎一点儿也没变化。

上了好长一段坡,都快要接近山岗顶端了。不知什么时候,油纸伞顶不再噗 噗作响。长孙琦放下伞,果然雨停了。空气中有一股泥土气息,合着林木清新的 味道。长孙琦深深吸了一口气,闭着眼继续往前走。

忽然有人厉声说道:“且止!” 长孙琦站住了。四个人挡在了面前,站位呈弧形,把自己隐约为了起来。 长孙琦抬起头,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宅远。从大门的形制,和门后的照壁大小来看,府邸的主人至少是中书侍郎、正三品以上职位。但大门上方原本挂匾额的地方,此刻空空荡荡,两根铜钩还没拆,显然匾额是被人匆匆取下来的。

不仅如此,大门两侧的灯笼也没有挂,院墙下的杂草也没除,似乎巴不得草 再长高点,连门都掩住。

那四人装束普通,也不见悬挂腰牌,手中没有兵刃,腰间却鼓出一块。四个 人的右手垂下,左手的微微向后勾着,想是随时准备抽出背后的刀。

长孙琦冷笑:“原来真躲在这里。连牌子都不敢挂,干脆连姓名也改了得了。” 那四人顿时又惊又怒。当先一人反手就去抽刀,但就在抽出刀的一瞬间,他看清了长孙琦的模样。

那人心中念头一闪,抽刀的手顿时一凝滞,长孙琦的脚丫子已经踢到,那人不动声色的手掌微松,长孙琦毫不费力便将他的刀踢飞,咄的一声插在大门上,不停摇晃。

那人故意向一侧踉跄两步,跟着才大喝一声,往前猛冲,长孙琦却已不见。

只听身旁传来啪、啪、啪三声,三名同伙的刀都未抽出,脸上便各吃了一脚,被踹得四散飞开。

长孙琦纵身飞起老高,越过了大门内照壁,翻进了院子。 那人顾不上抽出门上的刀,狂奔进了院子。长孙琦好象一道影子,飘飘悠悠穿过了堂屋,穿过回廊,径往后院去。

那人大叫:“有刺客!有刺客!保护老爷!” 院子里立即响起急切的锣鼓声,几十个人从院子的各个角落涌了出来。这些人都身着黑衣,举着兵刃,但都噤声不语,只是拼命追赶。

那人追到后院,见那女孩并没有闯入后堂,却蹲在院中那口巨大的石缸上,先松了一口气,随即喊道:“围住她!快!”

几十人一下将长孙琦团团围住,各种刀剑明晃晃的指着她。长孙琦视若无睹,蹲在石缸上看鱼。那石缸高丈许,养着老爷最喜爱的赤鲟公,那人见长孙琦竟然伸手进去,怕是下一刻就要抓一条赤鲟公出来玩,急得夺过身旁一人的刀,就朝 她砍去。

突听有人大喊:“住手!” 那人顿了一下,刀当的一声砍在石缸上,砍得火星四溅,离长孙琦的脚趾头不到两寸远。长孙琦眉头都没抬一下,只紧紧盯着水面。

那人厉声喝道:“放下!” 刚才那人喝道:“放肆!” 一名干瘦的老者匆匆跑出来,黑衣人们立即后退一步,躬身行礼。 那人忙行礼道:“方管家,您来了就好!这女子……” 方管家举起一只手,阻止那人说话。他颤巍巍的走近石缸,小心的打量长孙琦,看着看着,他脸上露出又似哭又似笑的神情,但是用力捂住嘴,不敢喊出来。

噗哧一声,长孙琦一把抓出一条赤鲟公,顺手扔给方管家。方管家赶紧捧在怀里。

周围的人都愣了,这条鱼看上去至少十来斤,头顶雪白,可是老爷最珍爱的“舞娘”。寻常谁要敢多瞧一眼,也是要吃板子的罪,这会儿被人抓出来,看样子方管家居然还很开心。

长孙琦拍了拍手,跳下石缸,说道:“别烤了,焖着吃吧。” 方管家一个劲的点头:“哎、哎!焖着吃,焖着吃好!老奴这就叫人焖去!” 长孙琦抬脚向后堂走去,这下子谁也不敢拦她。等她走入后堂院门,方管家环视四周,重新严厉起来。

“都回去,打起精神来!”方管家冷冷的说:“这几日最是要紧,懂么?”

“是!”黑衣人们一起行礼,随即各自散开。那人刚要走,却被方管家叫住。 “拓跋楠。”

拓跋楠立即站住。 “小姐……发现了么?”方管家小心的问。 拓跋楠微微摇头。 方管家长出一口气:“你下去吧,不要让她再看见你。”

拓跋楠并不说话,盯着长孙琦消失的门瞧了片刻,冷哼一声,这才转身离去。

长孙琦一步步走入内堂。 在进入内堂之前,她还一脸冷漠不屑。但右脚刚越过内堂高大的门槛,她就突然冷静谨慎起来。

面前是一扇巨大的屏风,画着西域藩王礼佛图。长孙琦看到这屏风,一下站 住。她低头看了看自己,赤着脚,衣服上还满是血污。

身后的门关上了。四名侍女无声无息的上前,两人捧着水盆,两人捧着衣服 和鞋。长孙琦认真的洗了手脸,一名侍女跪着替她洗了脚,穿上鞋子。但当两人要为她更衣时,长孙琦推开了衣服。

侍女们没有任何犹豫,一起躬身,倒着退了出去。 长孙琦深吸一口气,绕过屏风,迈步向前走去。 内堂烟雾了了,这是祖父最爱的静香。但是祖父并不在内堂。长孙琦手指在格式家具上轻轻拂过,一直穿过内堂,拉开了一扇画着鹤舞梅雪图的门。

眼前是一个十几丈方圆的小巧精致的院落,中间铺满青石,周遭围满了假山 和精心培育的花木。花木郁郁葱葱,最后一排是长得密不透风的湘妃竹,把这院落和外面的喧嚣尘世彻底隔绝。

院落中竖着一扇屏风。屏风上画着亭台楼阁,皆是工笔描绘。屏风上方有一 个长条形结构,外面雕着百鹤绕云图。长条形结构里垂下八根细线。这些线虽然 细,长孙琦却知道它们是由东海鬼鱼的鱼胶,合着蚕丝一起,一百丝才缠绕成一 根线,最是坚韧。

这些线吊着两个人形傀儡,一男一女。傀儡做的惟妙惟肖,除了手脚身体能 跟着线动作外,头颅也能转动,嘴也能开合,甚至连眼珠都能左右顾盼。这些西域进贡的宝石制作的眼珠,在光照下发出诡异的光,仿佛真人的眼珠。

此刻,这一对男女傀儡正在交谈着什么,女子坐着,男子半蹲半跪在她面前。 似乎听见了长孙琦的声音,它们一起转过头,眼珠里泛着蓝色光芒,默默无言的 盯着长孙琦。

长孙琦一屁股坐在门外的回廊上,也不说话。须臾,那对傀儡突然动了一下。 男傀儡说:“来者何人?” 女傀儡摇摇头:“妾身不知也。”她的声音是男人用尖锐的嗓音说的,听得长孙琦头皮一紧。她不说话,依旧冷冷的看戏。

男傀儡站起身,一手叉腰,一手指着长孙琦:“来者何人!” 长孙琦在草丛里找了一颗石子,扔过去砸在男傀儡头上。男傀儡立即捂住脑袋,唉唉的叫起来。

女傀儡道:“见这嚣张的气焰,想来便是那长孙家的野丫头。” 男傀儡佯装不知:“长孙家丫头没有一百也有五十,不知是哪个丫头?” 女傀儡拍了一下男傀儡的头:“除了九娘,还有谁这般儿的大胆?” 长孙琦听到“九娘”这个名字,忽然一怔,眼圈隐约有些红了。但她立即忍住,继续不动声色的看着傀儡。

男女傀儡等了片刻,长孙琦始终微笑的看着它们。咯咯咯……咯咯咯……男 女傀儡渐渐的颤抖起来,忽而线一松,它俩一齐落下,堆在一起,再也动弹不得。

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从屏风后站了起来。他身穿寻常衣服,头上也没戴冠,只松松的梳了个髻,但眼神中自然有一股凌然之气,不怒自威。

这便是大唐的开国元勋、太宗皇帝的姻亲、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排名第一、赵国公、权倾天下的托孤重臣、当今皇帝陛下的至亲舅舅长孙无忌了。

长孙琦与他对视了片刻,才慢慢站起身,双手作揖,躬身行礼下去。 “九娘。”长孙无忌轻声呼唤。 长孙琦立即大声的:“孙女长孙琦,拜见祖父大人!大人福寿延绵!” 长孙无忌眼中霎那间闪过一丝愤怒,随即隐去。他顿了片刻,捻须点头道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啊。”

十六名侍女弓着身,端着各式盘碟,从院门口鱼贯而入,尔后一起停在回廊 里。方管家背着手,在两名嬷嬷的陪同下,一一检视。前面一名嬷嬷揭开盖子, 后面一名嬷嬷便小心的尝一口。方管家点点头,这盘菜便端到前面。

不一会儿,十名侍女端着菜排在了后堂门口。一名嬷嬷挥挥手,剩下的六名 侍女便倒退着出去。始终没有任何人讲话,除了侍女们走路时发出的轻微徐徐索索的声音,或是偶尔长天上传来一两声鸟鸣外,四周一片寂静。

方管家再次点头,于是两名嬷嬷上前,小心的推开门。方管家带头,领着嬷 嬷和侍女们进入屋内。

这栋房子修得象明堂一样,除了正面有墙体窗户外,其余三面都用紫檀柱子 撑着,辅以落地门。此刻三面的门悉数被拆下,搬走,可以看到花园将这三面完 全包围着。

看着婆娑的树影,狰狞的岩石棱角,听着叮咚的流水声,仿佛置身密林之间。 屋中间是一个高出地面的巨大的榻,放着两张几,两只铜炉。长孙琦和长孙无忌两人分作主宾之位。几上摆满了菜,长孙琦面前的好多菜已经吃完,长孙无忌面前的却动也没动一下。

侍女们膝行上榻,把菜肴一一更换。方管家亲自把一尾鱼摆放在长孙琦面前。 长孙琦第一次露出笑容:“方爷爷,你最好了!” 方管家脸上的褶子都笑得舒展开来:“小姐,您能回来就好!老奴一天天都盼着,这都多少年了……”说着用袖子擦了擦眼睛。

长孙琦柔声道:“方爷爷,你还像以前一样,叫我九娘便是。” 长孙无忌端起酒杯,自顾自的喝,眼皮也没抬一下。 方管家连连点头:“哎!是、是!你方爷爷老了啊……想着,你再不回来,就快见不到了!当年你娘……”

长孙琦立即道:“方爷爷,别说了。” 方管家赶紧收敛心神,行礼道:“是、是!我这张嘴真是……”方管家拍了拍自己的脸,向后退去。他退出房间,关上了门。

门里再度沉寂下来。 长孙琦自顾自的吃鱼,长孙无忌默默的饮酒。天色迅速的黯淡下来,屋里则比外面更暗。

方管家推开门,正引着六名举着火烛的侍女进来,长孙无忌突然厉声喝道: “出去!”

“快、快快!”方管家立即转身,将侍女们赶出去,随即关上了门。 长孙无忌站起身,下了榻,在门廊之间慢慢的踱着步。 “九娘。九娘啊。”长孙无忌长长叹息着。 

“我父亲呢?”长孙琦突然问。

“他……还在洛阳。”

“若是局势再进一步,他会去哪里?”长孙琦不依不饶的追问。

长孙无忌沉默了片刻:“爷爷不想瞒你——已经有旨意下来,是去朔方郡, 大概半个月后吧……”

“朔方……那死不了。” “九娘……” “我那伯伯呢?有长乐公主在,他应该能躲过去吧?” “暂时没有论到他。”

“我猜也是,”长孙琦冷笑一声:“他都没动,剩下那些叔叔们,大抵也都平安的。最多是贬斥到荆楚岭南之地罢了。长孙家只需把我爹爹送出去,便能安心不少呢。”

“九娘!” “难道不是吗?”长孙琦平淡的说,“祖父大人是托孤重臣,却被那许敬宗一封密信便告倒,真是笑话。我听说当今陛下甚至都没有召见祖父,便匆匆下令彻查,真是急不可耐要把我长孙家连根拔掉啊。”

“当今陛下,也是你姨夫!”长孙无忌怒斥,“注意你的言辞!” “行啊,他是你的亲侄,所以祖父大人果然镇定如斯,在这里静待陛下回心转意。”

长孙琦的声音始终平淡,既不急躁也不生气,好像在看别人家的笑话。长孙无忌几次想要怒斥,却怎么也开不了口。他深吸一口气,继续低着头踱步。

不知何时,雨又落了下来。先是林子里徐徐索索的响,继而庭院里的假山发 出哗哗的声音。再后来,屋檐下一串一串的水柱滴下,滴在檐下的石兽口中。石兽口里迅速积蓄起水,便发出叮咚的声音,提醒侍从们,该关门窗了。

不过此刻,侍从们全都离得院子远远的,谁也不敢上前。雨雾渐渐将外面的 一切都遮蔽了起来。

良久,长孙无忌才叹息道:“我知道,你始终在怪我,怪我把你丢到大漠苦 寒之地,一去就是这么多年……”

“不。” “你不必说了,爷爷知道你心里苦……爷爷也有不得已的苦衷。当年那么多孙辈,你师父偏偏一眼就看中了你。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!”长孙琦突然仰天大笑,长孙无忌顿时心中大怒。但他耐着性 子,等长孙琦笑完。

良久,长孙琦才停止了笑,转身对着长孙无忌。她第一次整顿衣冠,把血染红的衣带压在膝盖下,双手伏地,恭恭敬敬的磕下头去,给长孙无忌行了一个大礼。

“孙儿谢过祖父大人。” “你便……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羞辱我么?”长孙无忌冷冷的问。 “孙儿此刻所言,绝无羞辱之意。”长孙琦坐直了身体,郑重的说:“多亏祖父当时力排众议,让师父带走了我。否则今时今日,我岂不是要跟其他长孙家的人一样,坐困穷城,除了哭着等死,什么也做不了?”

咚咚咚……长孙无忌在回廊里来回猛冲,大袖翻飞,发髻散了,苍白干枯的头发被风吹得乱飞。他终于找到了一只酒壶,朝长孙琦扔了过去。

长孙琦微微一侧头,酒壶越过了她,砸在她身后的柱头上,摔得粉碎。 长孙无忌浑身发抖,双目血红,指着长孙琦大吼:“我长孙家没有倒!我长孙无忌不会倒!谁哭着等死?我长孙家没有这样的子孙!”

长孙琦坦然道:“今年之后,也许真的没有长孙家的子孙了。” 长孙无忌拿起一根蜡烛,试了试太轻,随手扔开。他举起铜烛台,奋力朝长孙琦扔去。不料铜烛台的重量超过了他的预期,只扔出去不到一丈就落下地。长孙无忌一脚踹在铜烛台上,却差点撞断脚趾。

长孙无忌扶着脚,脸涨得通红。他咬着牙转过身,艰难的朝榻上挪动。长孙琦冷眼看他,忽然发现他狙楼着背,头发散乱,浑身都在微微颤抖。逆光之下, 显得无比苍老。

长孙琦从怀里掏出一块刻着“长孙”二字的铜牌,放在几上。 “祖父千里传唤孙女,想是已经知道该怎么做吧?”长孙琦说,“祖父就别废话了,直截了当的说岂不痛快?”

长孙无忌挪到榻边,费力的坐下,背对长孙琦。 “你连一份颜面……也不肯给爷爷么?” “祖父错了。”长孙琦冷冷的道,“我来,便是准备好将这条命奉送给长孙家了。祖父是觉得颜面重要,还是长孙家重要?”

长孙无忌忽然呼吸急促起来。他抬起头,警惕的看了看四周。在确定这里只有他和长孙琦之后,他才面向长孙琦低声说:“我长孙家,确实还有翻身的机 会……唯一的一次机会!”

“你说。” 长孙无忌这当儿却咬紧了牙关,仿佛要吐出的字重愈千斤。他双手用力撑着,倾身向前,手指深深陷入密实的榻身里去。长孙琦被他的凝重感染,也倾身上前,第一次凑近了自己的祖父。

长孙无忌一个字一个字的:“推、背、图!”

方管家进来的时候,堂屋里漆黑一片,只听见一个人沉重的呼吸。方管家本想点灯,但摸到烛台时又犹豫了。他低声呼唤道:“老爷。” 过了好久,才传来长孙无忌疲惫的一声低哼。方管家这才点燃了烛台。长孙琦的身影已经消失,长孙无忌蜷缩在榻上,低沉而艰难的呼吸着,似乎刚才耗尽了精气神,连把自己身体撑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。

方管家膝行爬到长孙无忌身后,伸手去扶长孙无忌,入手处,只觉他浑身滚 烫,而且双目紧闭,身体不停颤抖。

方管家顿时老泪纵横,哽咽着:“老爷?老爷!您……保重啊……” “放开。”长孙无忌忽然冷冷的说。

方管家一惊:“老爷?” “放肆!” 长孙无忌一把抓住方管家的手,用力之大,疼得方管家差点惨叫出来。他奋

力甩开方管家的手,慢慢的自己撑起身子,重新坐直。他喘着气冷笑道:“好,好……我那孙女鄙视老夫,你也瞧不起老夫了,是不是?”

方管家扑倒在地,拼命磕头:“老奴死罪!老奴死罪!” 长孙无忌用力裹紧衣服,勉力控制双手不抖。他冷冰冰的道:“传令给拓跋楠,盯紧长孙琦。有任何异动,立即杀之,不必等老夫的回复!”

方管家:“啊?” “传!” “是、是……”方管家迟疑片刻,壮起胆子继续问:“那……今日下午那位陛下的使者……”

“伪姓贱奴,算什么使者!”长孙无忌终于停止了颤抖,厉声道:“不过是一介亡国之奴!”

“可他确实……确实有陛下的信函……陛下这算是亲自开口,老爷您……” “哼!”长孙无忌打断方管家:“要我自辞爵位,长孙家退隐江海之间?荒谬!

我自幼便从高祖太宗起事,凡四十七年,功居凌烟阁第一,与国同修!这文书、这贱奴,分明是姓武的贱人假手陛下之意派来,我岂能如她所愿?自今日起,我 长孙家人无论身在何方,一律原地停留!”

方管家颤声道:“老爷,这……这是抗旨……”

长孙无忌顺手抓起几上一只瓷杯,砸在方管家头上。方管家头破血流,却不 敢去擦,更用力磕头道:“是!老奴这就命人八百里快马,传达老爷的命令!”

长孙无忌这才点了点头。转而又叹息一声:“我长孙家繁昌逾一百二十余年, 历经三朝五世,如今,竟然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一个庶出之女的身上……若天意亡 我长孙,我也无话可说!”

方管家小心的道:“若事成了呢?”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,终于停止了颤抖,站起身来。 “那便鱼死网破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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