卢本伟的奇幻漂流25年

卢本伟的微博,定格在了2017年的那条致歉声明,他的直播间也早已被斗鱼封禁。转眼过去了一年多,曾经拥有一席之地的熊猫倒闭了,停播许久的PDD最近签了新合同准备复播,直播平台的热门游戏在这期间也换了好几个。但不管直播圈如何风云变幻,卢本伟都没办法再回到从前。

卢本伟最后一次直播是在去年1月,下播的时候凌晨两点钟。他双手合十,对着屏幕不经意的叹了口气,随后向直播间的观众道别:

那句不见不散至今没能兑现,那声叹息也化成了他在央视的第二次露面。很快,卢本伟因聚众教唆粉丝公开辱骂他人,被直播平台封杀,他的真名和绰号也成了视频平台的屏蔽关键词。

在这些关键词背后,他是香港理发店的洗头小哥,是在洛杉矶激动的从电竞椅摔倒在地的职业选手,也是在上海直播间里大喊“我卢本伟没有开挂”的主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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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本伟的生父不可能料到,那个被他抛弃的孩子长大后会有这么大能量。

“抛弃”是卢本伟的说法。他直播回忆往事时大多谈的是职业选手时的经历,少有的几次提及童年往事,总是避不开他的亲生父亲。卢本伟至今无法原谅生父,说到情绪激动时,甚至将其称作“泰迪”。他有4个兄弟,2个姐妹,基本都是同父异母。

1993年卢本伟生于香港,从小就与母亲相依为命,最困难的时候连房租都交不起,直至遇到了继父情况才有所好转。继父照顾了他的整个童年,卢本伟多多少少怀有一些感恩之心,刚成名那会儿还在继父生日时发了一张童年合影。

但卢本伟自己也说过,他的观念里是没有父亲的,带着儿子与女儿的继父,很难成为卢本伟心中那个真正的父亲。或许是受复杂的家庭环境影响,他上到初中就辍学了。从14岁那年开始,他先后做过扫地、刷碗、洗头等一些不需要学历的工作,每天为至少20位顾客洗头,手部长期接触洗发水,到了冬天干裂溃烂的情景他到成名后还记得。

游戏成了卢本伟为数不多的娱乐方式。他穿梭于网吧,玩市面上各种流行的游戏,也在那里认识了好友克里斯,这位好友现在已经成了国内小有名气的电竞教练。

2009年,《英雄联盟》刚在美服上线不久,克里斯就拉上卢本伟玩起了这款游戏。卢本伟的游戏才能很快在《英雄联盟》中展现出来,他冲上了美服排位榜的前十,也因此结识了一群香港高分玩家。

后来他和这些高分玩家组了一支网吧队,专门打一些线上比赛。国外有个电竞组织叫ESL,当时每周都会举办《英雄联盟》的线上比赛,卢本伟的队伍拿了一次冠军,虽然奖金只有500美元,但对手是至今在北美仍然十分活跃的TSM战队。

Wh1t3zZ是卢本伟的ID

当时距离《英雄联盟》国服公测还有小半年,这个冠军在国内算是比较有说服力,再加上卢本伟和队友们在美服的高排名,成功吸引到了电竞俱乐部的注意。拿到冠军后不久,这支香港网吧队就被一位想要组建《英雄联盟》职业队的领队看上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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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位领队在圈内叫HOT,组建的新战队隶属于北京CCM俱乐部。DotA老玩家可能对这个俱乐部比较熟悉,职业选手Xiao8、430以前都是CCM的人。

2011年《英雄联盟》国服上线,世界电子竞技大赛WCG也开设了比赛项目,国内突然多了一大波新战队,CCM《英雄联盟》分部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了。卢本伟与队友从香港一路北上,正式开始了他们的电竞生涯。

当时国内的电竞环境显然比现在要差的多,《英雄联盟》的影响力也完全不及之后几年。卢本伟每月领着3000元工资打比赛,食宿都在基地,虽然工资不高,但起码不用为日常生活发愁。只是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,基地的房租到期,选手工资停发,队员们只能考虑别的出路。

无奈之下,CCM《英雄联盟》分部集体迁往能为他们提供训练场地的成都。初到成都,找到落脚的地点安顿下来后,队员集体提议要吃顿好的。

卢本伟前队友孙亚龙回忆过当时的情景,大家都对桌上的一道菜评价颇高,卢本伟说他这辈子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肉,吃完一盘又连点了三盘。

几年后两人都成了大主播,几乎在同一时间想起那道菜叫李庄白肉。就这样,李庄白肉一度被水友当作是他们之间友谊的象征,没想到6年后卢本伟公开说那“只是一顿普通的饭”,宣告两人关系彻底撕裂。

虽然卢本伟和他的队友住宿训练条件都不算好,但整体实力在国内总归还是顶级水平。他们先是在成都拿了赛区冠军,接着又在全国赛拿了总冠军。

中间为卢本伟

拿到总冠军后也就半个月的时间,王思聪跑到微博上宣布“强势进入,整合电竞”,还放了张带有“Invictus”英文单词的图片。又过了一周,观众发现参加WCG中国选拔赛的CCM改名成了iG,也就是Invictus Gaming的缩写。

王思聪收购CCM后,给各项目的队员开了个会,承诺只要能拿到WCG中国区冠军,每人奖励3万元现金,卢本伟和他的队友憋着一股劲最后还真成了。在WCG中国选拔赛决赛上,iG战队2比0赢了WE战队,孙亚龙回忆当时推掉对方的主水晶后,卢本伟和他抱在一起,大喊“发财了发财了”。

但当3万元奖金领到手后,卢本伟的好日子并没有真正来临。iG在随后的WCG世界总决赛上一轮游,没能拿到名次,不久后他就离队了。之后的一年里也都不太顺利,他先后换了四支战队,尤其在OMG战队时还与队友闹了矛盾不欢而散,最后落下个“拆队狂魔”的称号。直到2013年与现役选手Uzi以及香港老队友Tabe等人在一起组成了皇族战队,才算真正站稳了脚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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卢本伟在皇族达到了职业生涯的巅峰。

这支皇族年轻又有韧性,队内的Uzi当时才16岁,卢本伟和Tabe等人是《英雄联盟》比赛里经验丰富的老兵,新老结合产生了不错的效果。英雄联盟两周年盛典上,要决出两个去美国洛杉矶参加S3全球总决赛的名额,皇族从白天一直打到夜晚,总共打了9场比赛,最后拿到了一号种子名额。

《英雄联盟》这时候已经在国内正式运营两年了,不管是玩家数还是比赛观众数都在快速增长,因此S3全球总决赛在国内获得了不错的关注度。央视体育频道全程跟拍了这次全球总决赛,主角就是皇族战队,这也是卢本伟第一次出现在了央视的画面中。

虽然是一号种子,但是皇族在国内的口碑并不怎么样。从国内预选赛时开始,大多数观众都不太喜欢皇族这支战队的名称和长相,加上卢本伟和Tabe这两个香港人之前频繁换队,与另一支参赛队OMG相比,支持皇族的人实在是太少了。

但好巧不巧的这两支中国队偏偏在四分之一决赛遇上了,比赛结果是皇族晋级,OMG被淘汰回家。这场胜利使他们的争议声变得更大,观众发现皇族在赢了OMG后,卢本伟振臂高呼,兴奋的从电竞椅上摔了下来,耳机都被扯到了地上。贴吧论坛当时一片谩骂声,说你踩着兄弟的尸体晋级激动个啥。

争议持续了好些天,在总决赛结束时达到了高潮。皇族一路杀到了最终的冠军争夺赛,但比赛才进行一个多小时,皇族就完败给了一支韩国战队。这下国内观众炸开了锅,“毕竟3比0,我上我也行”成了当时嘲讽皇族最流行的话,激进些的观众甚至诅咒皇族回国时坠机。

其实回过头来看,这个亚军是之后5年里中国最好的成绩,直到去年iG拿了冠军才打破皇族的纪录。但大多数身处那个时代的观众,对于中国队夺冠的期待实在是太高了,特别是争议声中还掺杂了一些民族的情绪,让一些本可以理性看待的问题,变得更加说不清道不明。

央视体育频道对于这些争议都是一带而过,拍皇族的那期节目全程四十多分钟,但关于决赛的描述只有短短两三分钟就戛然而止。

时间过去了几年,还不断有人议论节目中卢本伟从电竞椅摔下来的场景,但却忽略了镜头还曾给向一位现场拿着中国国旗的女生,她是卢本伟的女朋友赵梦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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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梦玥的出现,对于卢本伟的改变是巨大的。

2016年,卢本伟24岁生日那天还在直播,有位观众给他刷了55个“超级火箭”礼物,折合人民币十多万。卢本伟当场感谢了这位观众,说55是他的幸运数字,是五五开这个名字给了他现在的一切: 

“五五开”是S3全球总决赛那年卢本伟自己亲口说的,之后由他女朋友赵梦玥通过视频传播了出去。

赵梦玥随着皇族战队一起去了美国,拍了一些视频来纪录他们这段比赛经历。在决赛面对韩国SKT战队前,赵梦玥拿着摄像机向卢本伟提问,接下来就要遇到SKT了,训练赛和韩国中单Faker的对线情况是怎样的。

卢本伟轻描淡写地回答了一句:“五五开吧,我也经常单杀他的。”

没想到这段视频发布后,成了观众嘲讽卢本伟的笑料。赵梦玥不经意间将“五五开”变成了卢本伟身上的一道枷锁,但又通过自己的开导将其打开。

即便这道枷锁后来被解开了,卢本伟的身上还是留下了印记。他从美国比赛回来后不久就宣布退役,其实除了谩骂和嘲讽让他受不了,打职业更加现实的一个问题是没钱。

S3比赛前,卢本伟队友Tabe就已经表示打完这次全球赛就退役。国外一个很有名的电竞记者Travis找到Tabe,问他退役的原因是什么。Tabe的回答很直接:

卢本伟退役后也去做主播和解说视频了,但头一年和打职业的时候比起来也没富到哪里去,连离开基地的第一台电脑都是赵梦玥她爸给买的。当时游戏直播观众的打赏习惯还没培养起来,主播与平台之间也没有签约费,只能人气高起来了之后,依靠视频和直播时推广淘宝店卖点肉松饼、鱼豆腐这类零食来赚钱。

卢本伟后来给女友父亲买了辆保时捷作为报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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机遇对于卢本伟实在是太重要了。经过一年的酝酿,直播大战在2015年开始了,各个平台都在办比赛、开活动、买主播。斗鱼花钱吸引来一批又一批YY主播,卢本伟就是其中的一位。在之后的几年里,他从一位被骂退役的职业选手,变成了后来的斗鱼一哥。

卢本伟在斗鱼的首播打起了情怀牌。当天下午还没开播就在微博宣传“老皇族梦回S3”,找了老队友Uzi、Tabe等人一起开了一晚上的黑。最后的效果也确实挺不错,Uzi是《英雄联盟》圈子的流量选手,老皇族也是挺好的一个噱头,不管是新观众还是老观众都愿意点进来看。

卢本伟之后也始终保持在热点的中心。他以前职业选手的身份出席《英雄联盟》职业联赛的解说席,与昔日老队友随时随地合影留念。2015年LGD战队成绩出奇的好,他又与这支战队的打野直播双排,线下聚餐,末了还得发个微博纪念一下。

退役了好几年,他从没让电竞这个标签从自己的身上褪去。直播时他喜欢称自己是退役战神,在一众主播里,他的《英雄联盟》实力毋庸置疑,退役后依然能够保持在王者段位的主播也没几个,近乎咆哮式的直播风格,更是吸引不少看热闹的人。

卢本伟在斗鱼混的风生水起,直播人气也蹭蹭的往上涨,逐渐成了最有代表性的一位主播。在《英雄联盟》4周年庆典上,他被官方邀请去和周杰伦一起打了比赛,从那以后就频繁的出现在官方的各种活动上。

和他当职业选手时一样,这些年身边又多了一些新的质疑声。他直播时脏话常常脱口而出,粉丝会觉得这是真性情,不过在外人的眼中这是没有素质的一种表现。虽然后来直播平台监管力度逐渐加强,卢本伟确实收敛了一些,但他的人品又遭到了质疑。

先是在游戏中不顾队友的速推请求,一心只想与对方的一个人单挑,而让这位队友错失了每年一次获得王者边框的机会。接着又与自己培养的徒弟古手羽反目成仇,后来卢本伟被质疑开挂的那段日子里,古手羽还跑出来踩了一脚,说是“报应”。让他陷入舆论最深的是与前队友孙亚龙的决裂,这两位在微博上互相攻击,但多数人都站在了孙亚龙这边,从此卢本伟多了个“表面兄弟”的称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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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17年,是卢本伟直播生涯最辉煌也是最没落的一年。

那年对于中国电竞圈是极其重要的一年,《英雄联盟》全球总决赛举办的第七个年头,终于来到了中国。全球总决赛开打之前,《英雄联盟》官方在北京五棵松体育馆办了一场6周年庆典,几万人的场坐满了观众。

庆典活动有一个明星表演赛环节,卢本伟这边的大明星是周杰伦,对手有吴亦凡和PGone。这场比赛卢本伟各种针对吴亦凡,一点情面也没留,打的吴亦凡结束后直摇头。虽然场上的明星有不少,但是赛后握手时全场都在欢呼一个人名字,“卢本伟牛逼”。

起码在《英雄联盟》这个圈子里,卢本伟的知名度一点不比这些娱乐明星低。10月份全球总决赛开打的时候,伊利还找到卢本伟,和陈赫、Papi酱联动拍了个S7主题的广告。

除了直播和电竞,卢本伟和他女朋友赵梦玥还经营着淘宝服装店、发型店以及一个主打烧烤的餐饮店。卢本伟从一个香港街头做零工的少年,到成为人生赢家,这段故事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。

但这个梦很快就被他自己打醒了。

在S7全球总决赛成为国内讨论的热门电竞话题同时,另一款游戏《绝地求生》也在国内大火。不少主播都开始尝试播这个游戏,卢本伟的直播重心也有所偏移,之后便是很多人都知道的被锤倒的经过。

卢本伟先是在11月28日发了一个29杀吃鸡的集锦视频。视频里面的卢本伟带着随机匹配的路人从头杀到尾,游戏结束时面不改色心不跳,还对着直播间观众说,“现在麻烦所有观众坐下。”确实很酷很帅,但也引起了不少人的怀疑。

B站有位up主发了段逐帧分析的视频,表示卢本伟一定是开了外挂,一时间引起了不少讨论。卢本伟这边反应很迅速,称要给B站的这位up主送律师函,法庭见。

眼看事情越闹越大,各个平台却在这时候也参与进来了。先是B站公开说会保护up主因投稿产生的法律问题,免费为其提供法律咨询服务。然后全民TV的帝师又联系到这位up主,带了一波卢本伟开挂的节奏。熊猫TV那边还有个脱口秀节目,直播间标题就叫“五五开外挂事件大揭秘”。

这是卢本伟自打职业以来面对的最大一场公关危机,他试过各种说法来解释,但很快就有人找到漏洞。不久后,外挂风波缠身的卢本伟终于彻底失控了。

12月2日,卢本伟在成都办了一场粉丝见面会。餐厅里几张大圆桌坐满了粉丝,卢本伟开场就发毒誓坚称自己没有开过外挂,说“相信我的人你们一定要坚持相信”。话音还未落,旁边一位粉丝就冲着直播镜头大喊“锤死他妈的”,其余粉丝应声欢呼鼓掌。

现场情绪调动起来后,卢本伟开始轮流到每个桌聊天,并向粉丝提出“对说我开挂的人说一句话”。随后各种不堪入耳的脏话从这些粉丝的口中流出,直播内容也越来越失去了控制。可能当时卢本伟和粉丝心里是爽了,但局面很快就由单纯的游戏外挂事件上升到了社会新闻。

在此之前真正对卢本伟造成威胁的其实也就那几个up主和一些直播平台,大多数关注此事的人并没有实际参与其中。但见面会那晚卢本伟语言攻击了所有质疑他的人,彻底惹恼了观众。在之后的几日,那段骂人视频流传很广,随即就有人向有关部门实名举报了卢本伟。

法制周末报社当时有一篇名为《卢本伟事件凸显直播平台两难窘境》的文章,提到了这件事:

卢本伟这时候才发觉事情的严重性,赶紧在第二天晚上开了直播。那天他什么游戏都没玩,就光顾着着道歉,态度也还算诚恳,几次起身鞠躬。但他之前做的实在太过分了,没多少人愿意买账。

从那之后,卢本伟消失了近一个月。2018年1月再次直播了一晚,下播的时候像往常一样与观众道别,那时候的他可能还心存一线生机,以为能继续播下去。但随后《焦点访谈》对他教唆粉丝人身攻击的行为进行了曝光,他的直播生涯也就此彻底中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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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过这段大波动,卢本伟的微博再也没有更新过。任何动态行踪,只能从他女朋友的微博小号里找到。

去年8月11日是卢本伟25岁的生日。赵梦玥为卢本伟准备了一个生日礼物箱,卢本伟开心的打开,里面有库里的球衣、各种手办和Switch游戏。全都取出来后,赵梦玥让卢本伟坐下,说还有最后一件礼物。

这时候旁边的电视开始播放他直播这些年的幻灯片,卢本伟就坐在那里,一言不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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