互联网上的商用图库，是当代艺术之窗
但凡上过网的朋友们，多半见过无数次各种版本的这张照片：
照片里几位主角表情生动，姿态浮夸，将一位见色起意的庸俗男青年和他善妒的女伴刻画得活灵活现。只看一眼就能明白，有人今晚要睡沙发了。也正因为这张照片出色的效果，这张图片成了这几年网友最喜欢改造的梗图之一。
不过你或许不知道，这其实只是一对夫妻之间故事中的一个小插曲。他们曾经拥有过海誓山盟的浪漫时光：
然而他们年幼的孩子生了重病，不幸早夭。在沉痛的打击下，两人逐渐貌合神离，男人也开始用背叛和欺骗麻醉自己。
最终，生活无法再假装继续下去，曾经的神仙眷侣也只能沦为那三分之一的破碎婚姻。
这些图片，是西班牙摄影师安东尼奥，以他的两个长期模特为主角，所创造的一系列以情感伦理为主旨的图库素材。
我不知道在大部分人概念里，“图库”是个什么样的形象。可能直到前两年发生了几起重大的版权纠纷，大多数人知道有图库这个事物的存在。
对于我来说，我也只有在搜到的图全都打满水印的时候，才想起还有这么一群机构，可能会在某个特别困的下午打电话找我要钱。
然而，最近我因为一些缘由，在图库上花了一些时间之后，才意识到，图库里照片的趣味，其实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。在无数无趣图片的海洋之下，隐藏着值得通宵不睡觉去发掘的秘密。
比方说这套“泳池边的浪漫求婚”，就充满了出人意料的黑暗转折：前脚还在单膝跪地献上戒指的男主角，后脚就狠心将自己的爱人踹进泳池。
而这组“小树林里的二人时光”，剧本就像当年那个关于“夜光手表”的笑话：“我拉着她的手，在一个无人的午后，走到小树林深处，躲在树丛后面，然后在她耳边说，看我新买的电子烟老带劲儿了。”
也不是所有的照片都需要前因后果。有时一张图就能让你陷入沉思：她是谁，她在哪儿，她为什么要在下雨天骑着一辆水晶鞋电驴等一只猫过马路？
一个可能的解释是，这只猫其实是一个会用南瓜坩埚熬制变形药水的蛇精病，如果惹怒了它，指不定会受到什么样可怕的诅咒。
这些作品，不管是题材还是形式，都和传统印象中的“图库图片”完全不同。摄影师们为什么要制作这样的照片？为什么图库会采纳这样的照片？这些照片最后会有谁用？
想要找到这些问题的答案，最好的方法，就是把自己代入到一个图片摄影师的角色里。
在网上搜索“如何成为图库摄影师”，可以看到不少教程和经验。也能窥见一些图库摄影师生存的秘密。
看起来好像什么人都可以在图库卖自己的图片，但其实图库摄影里有许多门道，对光线、背景和颜色都有讲究。另外，图库图片还需要人们能一眼从缩略图看出主题，所以模特的表情和动作往往都会非常夸张。
然而，尽管要求这么多，和传统的订制商业摄影相比，现代流行的网络图库只能用“微利”来形容。在冲印店拍一张难看得要死的证件照，也要盛惠几十块人民币，一套像样点的艺术照，没有几千块钱更是拿不下来。而在图库上，一张专业布景，专业模特，专业灯光的照片，授权费用最低可能只有一两块钱，落到摄影师手里的就更少了。
在这种情况下，想要在图库挣钱，就必须积累大量的作品，同时尽量摊薄每张作品的成本。因此，把一个题材挖掘到无图可拍，就成了每个图库摄影师的必修课。
在设计和艺术领域中，一个很重要的手法就是迭代（Iteration）。从一个人们熟悉的题材出发，不断改变其中的细节，最终就会出现一些面目全非的版本。
而图库摄影师的生存之道，暗合了迭代的理念。在他们一次次绞尽脑汁的创新和求变中，一个个奇葩的作品就慢慢诞生了。
好玩的是，这些奇怪的作品，有的时候确实就会莫名其妙地受到欢迎。2018年下载量最高的10张图库图片里，有一张是用蔬菜拼成的心脏。
事后诸葛亮去分析，应该可以找到很多这张图片火起来的理由，比如那一年可能某项研究发现了更多素食的益处之类。但是这些理由，套用在下这张2018年无人问津的“犬姿男性吃草叶”上，也肯定都能成立。
所以，在一张照片火起来之前，没人能确定这张照片的准确价值。只要图片能够符合质量底线，图库一般都会照单全收。在摄影师和图库的共同努力下，一座当代艺术的宝库就诞生了。
虽然图库的审图规则冰冷、理性、实用至上，可是摄影师和模特们都是有血有肉的真人。有时候，你甚至会和摄影师产生一场远程的心灵碰撞，成为彼此的知己。比如下面这张“拒绝土豆”的图片，一般人可能看不出有什么意味，但是游戏玩家们，就会露出会心的微笑。
而不管一张图片看起来多么虚伪和商务，有心的人，也总能从中品味到淡淡的人情味。
这使得在更注重个人表达的社交媒体的时代，图库图片的魅力反而变得更强了。每天，都有精彩的图库图片被配上文字，作为梗图在网上流传。
那些模特们为了在图库竞争中胜出而故意做出的夸张表演，反而成了承载网友情感最好的中介。
有些人觉得，这种对图库图片的重新解读，有些不尊重创作者和模特。就像开头的“男友窥妹”照，摄影师就呼吁大家不要散播这个梗图，因为这样会影响到模特的生活。
不过我倒是觉得，和图库的传统客户们比起来，网友们的调侃，真的算不上什么。